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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.奈何奈何,奈若何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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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.奈何奈何,奈若何(中)

奈河橋很窄,沒有欄桿。他們一前一後亦步亦趨,倒也方便。橋下是忘川河,血黃色一片,仔細聽去,那緩緩波濤之中夾雜著數不清的哀嚎。

這裏頭盡是些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,他們過不去奈河橋,蹚不過忘川水,被腐蝕得只剩下殘肢斷臂,混在這河水裏流向不知終點的去處。

橋下有聲音問:“你看今天這個質素怎麽樣?能順利過關麽?”

“瞧她這樣年輕,多半不會犯什麽大錯,應該能過去。”

“年紀輕輕啊,真可惜!”

“可惜可惜!”

黑無常一腳跺下去,只見兩只漆黑的烏鴉撲騰著翅膀往遠處飛去,其中一只嘴上叼著一枚連筋帶皮的眼珠子,血糊糊一片。

她看著那兩只鳥,略一分神,腳下一滑,徑直往忘川河裏摔去。

手腕一緊,黑無常像拎小雞似的t將她提起,低聲道:“專心,這橋只能你自己過。”

腦子裏像結了一層漿糊,她混沌不清地緊跟身前人的步伐。

來到一處似曾相識的地方,她莫名不安,又因為這股熟悉感,她並不害怕。面前矗立著一棟高聳入雲的寫字樓,她心底湧現出一股厭惡——極其厭惡這處地方。

“這裏真的是地府麽?”她問。

他答:“不然還能是哪裏?”

這人怎麽老喜歡用反問句?她默默發著牢騷,誰知這位衣衫襤褸的鬼差大人竟然可以洞悉她心中所想,不屑道:“不想跟我多耗時間的話,就走快點。到了廣王殿,判別了善惡,該投胎的去投胎,該受刑的去受刑,你我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。”

“地獄……是不是很苦啊?”她情緒低沈,嗓音也跟著下墜。

“現在知道怕了?”黑無常單手結印,在胸口畫了個圈,隨後換了一身漆黑雲紋的長袍。這衣服窄袖收腰,襯得他身姿筆挺,走起路來步步生風。

“我倒不是怕,”她猶豫著,“在咱們這裏,主動尋死……也是一種罪麽?”

黑無常定眼看著她,冷冷道:“自殺,在哪裏都是罪。生死有命,一切都有定數。而自殺,則是例外,打破了規定,成了一筆爛賬,一切都要重新計算。本來一世就能結算清楚的事兒,硬生生拖了好幾世,連帶著影響其他人……牽一發而動全身,年底述職大會上一擺數據,獎金全沒了!”

原來是為了獎金!她悄悄翻了白眼。這微末舉動也未能逃脫黑無常的法眼,他一拽繩索,她踉蹌前行。

“我又不是罪人,為什麽用繩子綁著我?”她不滿地抱怨。

“人生而有罪,每個人都有罪過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還活著做什麽?”

他略微擡擡眼皮,似乎笑了一下:“你以為活著是為了什麽?正因為要贖罪,大家才要經歷輪回之苦。活著,並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兒。”

她不說話了,木瞪瞪看著前方這棟樓,腦子裏閃過幾塊碎片的記憶,喃喃道:“仔細瞅瞅,這樓真像我上班的地方,三十三層,好吉利的數字。半個多月前從樓頂上跳下去一個女孩,摔成了肉餅。她家裏人也不給她火葬,拖著她的屍體在公司園區門口嚷著要賠償。天氣熱,很快蒼蠅就起來了,圍著女孩的屍體嗡嗡地飛。”

黑無常皺著眉,眼中閃著不解的光。

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麽?她讀出了他的想法,心裏覺得好笑。黑無常重重扯了扯手裏的繩索,她離他的後背更近了幾步。

“我每天上下班都會路過她的屍體,聞到她的味道。腐爛的氣味,肯定不好聞,但是我也不排斥,就那樣遠遠地看她一眼。女孩躺在白色的擔架上,渾身上下嚴嚴實實蓋著一層白色的土布,只有一截黑頭發從底下冒出來。一個年老的女人坐在他身旁,手裏啃著一個白饅頭。地上還有一只特別大的藍色水壺,底部磨損得都發黃了。”

她有些喘,沒有繼續往下說。踏上階梯,彎著腰雙手撐在大腿上,張著大口呼吸。

“然後呢?”黑無常問。

他竟然在乎這樣一個小故事!她笑笑:“不到一周的時間吧,就不見了。聽說公司給夠了賠償,那個人才得以回老家安葬。”

黑無常點點頭:“挺好,兩全其美的好事。”

是啊,家屬得到了賠償,公司也送走了瘟神。

死的那個呢?她會不會在這裏碰見她?

她想問問那個女孩,為什麽會從樓上跳下去?站在樓頂的那一刻,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?跳下去的一剎那,她對這個世界還有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?

“八大地獄很大,比地上的世界大得多,你碰不到她的。”黑無常解釋。

她好奇了:“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心裏想的事兒?”

“人有三魂七魄,聽說過麽?身體死了,七魄也會隨之散去,這樣的靈魂才能跟著我們鬼差來到地府。而三魂,分別是天、地、命,天魂在上,地魂在下,只有命魂,是你自己,不管你經過幾萬次的輪回,都能根據命魂找到你。”

“跟身份證號差不多。”她插嘴。

黑無常沒接話,繼續說:“而天魂,代表著你的心神,它不會隱藏,不會說謊。”

“鬼差都能看見別人的天魂麽?”

“七魄散去了的話,我能看見。不然,被那些渾濁的氣包裹著,只能看見一團灰色絨線一樣的東西。”

推開門,前臺坐著三個熟悉的女孩,竟然是她公司的同事。她楞住了,忍不住懷疑現在依舊在夢裏。使勁捏捏大腿,像擰在了橡皮膠上。她看了眼系在手腕上的黃色繩索,伸手撥了撥,發現一個蝴蝶結。

拉開,繩索自動縮進黑無常的衣袖中。她沒想到如此輕易就能掙開束縛,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。四周無人,前臺坐著的那三個女孩此刻也都站起身,面色不善地盯著她的所在。

“唉……”黑無常嘆了口氣,“就是這一點,我非常不喜歡。好好的一殿入口偏偏要設置成幻象,說什麽相隨心動,幻化成新死之魂生前熟悉的地方可以避免他們受刺激,全是鬼話!”

高大挺拔的黑色身體緩緩轉過來,黑無常渾身散發著一股黑氣,在他頭頂化為黑色高帽,寫著‘天下太平’四個白字。臉上繪著黑色的水彩,像兩柄利劍穿過眼睛指向尖而翹的嘴角。手裏的黃繩化為鐵鏈條,上有勾爪與彎鉤,閃爍著逼人的寒光。

“你到底是誰?”她連連後退,找到一根巨大的柱子藏住身體,“這哪裏是地府?分明是我上班的地方!”

“要不是前些年察查司搞出來這麽個玩意兒,我能省多少麻煩事?”他轉頭看向那三個女孩,無奈地笑著,“你們說,是不是?”

那三人面面相覷,伸手在胸前一劃,周身光芒一閃,顯出原身來。

他們穿著筆挺的西裝,打著一模一樣的深藍色領帶。他們牙齒尖尖,兩側生出來長長的胡須,他們的腔子上長著一模一樣的老鼠頭,灰毛的。

她尖叫一聲,心想今天這個夢怎麽如此真實又漫長。手指撫摸著這根頂天立地的圓柱,狠狠撞了上去。

一點都不疼。她楞住了,擡眼一看,黑無常已經來到她身旁,手中鏈條一甩,尖端化為黃色繩索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。

“這是假的對不對?是個夢?”她不死心地問。

黑無常頭也不回,朝那三只老鼠頭說:“今天謝必安來打卡了麽?他做了幾單?”

站在中間的那只老鼠搖搖頭:“白無常大爺一次也沒來過。不過……”

黑無常手裏鏈條抖了一下,發出清脆的撞擊聲。那只老鼠頭趕忙彎下腰說:“我瞧見罰惡司的關爺跟謝爺一起朝著賞善司去了。”

“果然!”黑無常咬緊了後槽牙,將手裏鏈條一扔,“帶著她去秦廣王殿報道吧。”

老鼠頭手足無措地對視一眼,猶豫再三開口道:“不行啊範爺,廣王殿今天不當值,賞善罰惡兩位大爺都告假了,讓新到的靈魂去第十殿報道。”

“直接去那邊怎麽過孽鏡臺?察查司怎麽說?”

“景爺倒沒說什麽,改革之後,孽鏡臺在第十殿也能遠程操作,進行數據分析。只是鬼節後地府人手緊缺,景爺臨時跟第一殿借調了四十個鬼差過去幫忙。”

“他倒是好說話,我可不行!”黑無常一拽繩索,手裏一空,楞然回望,新捉的靈魂再次跑脫了。

“什麽時候……”他喃喃自語。

“就在您說到孽鏡臺的時候,她跑了。”老鼠頭貼心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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